1938年,蕭紅髮現自己懷孕了,但是仍然決定與蕭軍分手。
她說:「我愛蕭軍,今天還愛。他是個優秀的小說家,我們在思想上志同道合,又一同在患難中掙扎過來,可是做他的妻子卻太痛苦了。」
時光倒退回7年以前,在蕭軍「沖冠一怒為紅顏」,終于把蕭紅從貧病交加的「人質」狀態解救出來后,兩人立即就同居了。那一年蕭紅21歲,蕭軍25歲。
初見蕭軍的時,蕭紅還懷著身孕,病痛纏身。她被無情的未婚夫遺棄在哈爾濱的旅館里,身無分文。老闆恐嚇她,再不交錢,就要把她賣到妓院。
正是在這種情境下,蕭軍以一個英雄的姿態介入了蕭紅的生命,幫她逃離了虎口。之后,如同許多英雄救美的腳本,蕭紅對這個有勇有謀、俠義心腸的男人產生了好感,以身相許。兩人隨后以閃電般的速度戀愛、同居。
蕭軍也在第一時間給家鄉的妻子許凡淑去了一封「決絕信」:「現在社會提倡男女平等,婚姻自主,你不必再等下去了,最好還是改嫁,不要把黑頭髮時該做的事情,留到白頭髮時再做,那就不好了。 」
話里行間,「休妻」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許淑凡是蕭軍的第一任妻子,是其15歲時遵父母之命迎娶的。兩人結婚十年,分手時卻云淡風輕,隨意至此,蕭軍的薄情是幼年之時就刻在了骨子里的。
蕭軍1907年生于遼寧義縣一個充斥著貧窮和暴戾的農村家庭。在他7個月大的時候,生母就因不堪丈夫毒打吞了鴉片自盡。
長大后的蕭軍為此痛恨父親,與之不睦。而父親是個典型的暴徒,只會罵他打他。有一次,蕭軍的手臂甚至被父親打到脫臼。
父子關系鬧到這種地步,加之繼母又自私刻薄,極度缺愛的家庭環境導致蕭軍後來一輩子也沒有學會如何真正去愛。
15歲那年,他按照父親的心意娶了許淑凡,因為對家庭天然的叛逆,他對這個妻子始終沒有感情。以至于婚后的他先是到吉林參軍,后又遠赴哈爾濱追求文學救國的理想,對家庭沒有半分眷戀。
臨行前,他就告訴許淑凡,自己將要「以身報國」,讓她不必等待。遇到蕭紅后,蕭軍更覺妻子是通往自由道路上的累贅,于是又以一種自認為「鄭重」的方式打發了許淑凡,與蕭紅相愛。
遇見蕭紅之初,蕭軍對這樣一個不算貌美、未婚先孕,又被騙得無家可歸的「傻女人」,雖然仗義,卻談不上一見鐘情。不過蕭紅很有文學上的天才,寫得一手好詩,這讓蕭軍惺惺相惜,忍不住與她深交。盡管蕭紅臨盆在即,又欠下一屁股債,蕭軍還是義無反顧伸出了雙手。
兩人你來我往,竟產生了不可思議的情緣。不過當時的蕭軍還是個窮作家,過著流浪漢一樣的生活,自己都朝不保夕。兩人在一起后,蕭軍又要多養活一個人,日子更難。以至後來孩子出生,蕭紅也只好把她送人。
再往后的日子,如同蕭紅期盼的那樣。 她和蕭軍正式結合,兩人一起在外賃屋而居,過起了自由的小家庭生活。蕭紅也在蕭軍的指導下開始嘗試文學創作,風華正茂、志趣相投的二人是那樣契合。
那時他們的生活全靠蕭軍掙點微薄的稿費苦苦支持。最難的時候,他們交了房租便一貧如洗,連租一床被褥的余錢都沒有。在哈爾濱滴水成冰的冬天,他們用臉盆喝水,有時候兩個人一整天就啃一塊干糧。
這段後來被蕭紅稱為「沒有青春只有貧困」的生活,卻也成為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。最冷的夜里,他們抱得最緊,最窮的日子里,他們愛得最深。
在蕭紅看來,蕭軍是救世主,是天神降臨般的存在,她對他有著說不出的崇拜和依賴。同樣,落魄處境里的蕭紅,也讓蕭軍心中油然生出一種保護欲和鋤強扶弱的優越感。
一個慕強,一個要強,一切都是剛好的。然而,隨著蕭紅作品《生死場》的出版,一切原有的平衡都被打破。
蕭紅是才女,在文學創作上出手不凡。1933年,她的第一篇小說《王阿嫂的死》首次發表,就獲得了文化界的普遍贊譽,之后的《跋涉》《棄兒》亦復如是。
1934年,蕭紅髮表了成名之作《生死場》,轟動文壇。同時間,蕭軍也完成了作品《八月的鄉村》。兩人為了更好的發展,帶著各自的作品攜手輾轉上海。
在這里,兩人結交了許多文化名流。蕭紅作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文化新星,備受欣賞。魯迅為她的新作親自作序,胡風為她題記。
不過相比蕭紅廣受認同,影響深遠的《生死場》,蕭軍《八月的鄉村》則顯得平平無奇,甚至褒貶不一。
如此鮮明的對比,很快催動了蕭軍這個北方男人性格中的強勢與大男子主義。
在他看來,自己與蕭紅一直是導師與學生,是救援者與被救援者的角色,他難以接受妻子的名氣高過自己。
這種不甘醞釀在心底,久而久之竟成為對愛人的攻擊。文人志士對蕭紅作品不乏溢美之辭,他卻說:「那些都是女人家隨便寫著玩的,不值一提。」
輕蔑的口吻刺痛著蕭紅的心。 隨之而來的,是一個嗜酒暴躁、夜不歸宿的蕭軍。
兩人為此常常吵架,蕭軍很快把昔日路見不平的拳腳揮到了愛人身上,就像他當年的父親一樣。好幾次,蕭紅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要為他打掩護,他卻在朋友面前炫耀:「什麼跌傷的,別不要臉了!我昨天喝了酒,借點酒氣就打了她一拳,把她的眼睛打青了。」
懷著這種一定要「強于」妻子的執念,蕭軍開始變得病態。而蕭紅卻忘不了最初的心動和感激,寧愿默默承受這種虐戀帶來的苦楚。
直到1936年,蕭軍有了新歡,他出軌了好友的妻子許粵華。
同年7月,在這段感情中終于不堪重負的蕭紅拖著一顆疲憊的心,遠渡日本。臨行前,她告訴蕭軍,希望讓彼此「冷靜一段時間再見」。
期間,蕭紅在日本寫下了《孤獨的生活》《砂粒》等傷情之作,并多次給蕭軍去信。 可見她心中到底難以放下這段感情。
可是蕭軍非但沒在分開的這段日子自我反省,反而是趁她不在堂而皇之地與第三者糾纏,兩人一度「珠胎暗結」,成為文壇的一大丑聞。
1937年,聲名狼藉的蕭軍不得不請求蕭紅回國「收拾殘局」。這一次,蕭紅真的累了。
1938年,蕭紅在結識端木蕻良不久后,終于決定結束和蕭軍這段長達6年的感情。分手的時候,她說:「自己依然愛蕭軍,但做他的妻子太痛苦了,忍受屈辱太久,我不知道你們男子為什麼……要拿自己的妻子做出氣包,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妻子不忠實!」
對此,蕭軍只字不提自己的背叛,只是避重就輕地說:「她單純,淳厚,倔強有才能,我愛她,但她不是妻子,尤其不是我的。」
比起蕭紅的忍痛抽身,蕭軍的離去是毅然決然的。可見他早已厭倦了那種生活,迫切地想要擺脫蕭紅。
蕭紅離開后,恢復自由的蕭軍迅速投入到了另一場戀愛之中。
1938年,蕭軍和朋友去蘭州采風,結識了19歲的王德芬。王德芬是當地藝術團成員,青春貌美,蕭軍對她幾乎是一見鐘情。
很快,一封又一封炙熱的情書被送到王德芬的手里:「只要我一接近你,就感到一種眼睛看不見的溫柔包圍了我,真的會變成一個孩子了,像一只羔羊似的伏貼在你的懷中,任著你撫摸吧,我會在這撫摸中睡得香甜而美麗!愛的!」
雖說這一年的蕭軍已經30歲,與王德芬有一定的年齡差距。但是「熱銷書」《八月的鄉村》作者,魯迅先生學生這些光環,對于情竇初開的王德芬還是極具誘惑力和殺傷力。
在少女崇拜心理的作祟下,王德芬終于抵擋不住蕭軍的求愛攻勢。不久,蕭軍已在情書上親昵地稱她為「我的孩子」,落款為「你的小傻子」,王德芬則在信中笑稱他是「沒出息的」。
不過不出意料,兩人的戀情遭到了王德芬父母的阻攔,他們不許女兒嫁給這樣一個結過兩次婚又居無定所的大齡青年。被愛情沖昏頭腦的王德芬卻信誓旦旦地說:「只要和他在一起,我什麼也不怕,我相信自己什麼樣的生活都能過,我一定能夠和他同甘苦共患難!伴他以終生!」
在這種天真又倔強的信念下,王德芬不顧家人的反對,與相識不到兩個月的蕭軍登報結婚。婚后,王德芬追隨蕭軍去了成都,以為兩人就此雙宿雙飛。可是真正的婚姻生活,完全不似王德芬想象中美好。
蕭軍整日除了開會上班,就是串門好友,很少在家,即便在家,也是看書寫稿,對其他事情都漠不關心。面對王德芬的關心問候,他的回答永遠只有一聲言簡意賅的「嗯」。王德芬常為他的冷淡傷心流淚,蕭軍只覺得心煩。
事實上,娶了王德芬不久后,蕭軍就后悔了。她的文化水平不高,頭腦簡單,和蕭軍沒有什麼精神世界的共鳴。而她床笫之間的表現,哀怨流淚的脆弱,同樣讓蕭軍很不滿意。
王德芬一度對這段婚姻心灰意冷,可是她的年紀太小,性格又弱,終究沒有逃離的勇氣。 為了牢牢抓住丈夫這個依靠,她只能想方設法地去討他的歡心,她在給蕭軍的信中委曲求全地寫道:
「愛的,不要再對我那麼陌生冷淡吧,希望你別和我認真吧!那會苦壞了你!家是不可愛的,晚點回來也好,只希望你在外面能快活!你不要多疑我對你有什麼不滿,那都是多余的想法。」
字里行間,滿是卑微。為了走近蕭軍最真實的內心,她甚至去偷看他的日記,沒想到丈夫在日記里這樣寫道:
「每一個女人全不是我所需要的,她們全愚蠢,全是患病者,全是不懂得我的心的人!」
在每一段感情里,蕭軍全是狂妄、自私而自負的。王德芬沒有足夠的頭腦與底氣,終是重復了蕭紅當年的老路:被冷落、被家暴、被出軌……不同于蕭紅的是,思想單純的王德芬更聽話,也更能忍。她先后為蕭軍生下5個孩子,以為這樣就可以牢牢把持住自己的婚姻。
殊不知,世俗的道德從來束縛不住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。
1951年,44歲的蕭軍在經歷了事業的低谷后,遠赴北京養病。期間,他結識了房東的女兒張大學。蕭軍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很像蕭紅,但又比蕭紅文靜、漂亮,對其一見傾心。
而張大學像過去的王德芬一樣,同樣被蕭軍的文壇盛名所吸引,對他很是崇拜。崇拜過了頭,有時候就變成了盲目的愛。
兩人的交往逐漸從音樂、戲曲上的交流延伸到理想的表達,愛情的渴求……感情迅速升溫。
1952年,張大學懷上了蕭軍的孩子,這對當時已有家室,且處于事業危機的蕭軍來說并不是好消息。誰知感情世界中一向隨性而為的蕭軍竟直接向為自己生下5個孩子的妻子王德芬提出失婚,并說要給張大學一個家。不過這個做法後來被張家人制止。
張大學出生軍人家庭,其父張公度曾在國民政府任職,官至少將。張家家教嚴格,張公度在得知女兒做出如此敗壞名節之事后,勃然大怒,聲稱要將蕭軍告上法庭。
張大學為了維護愛人,以死相挾,還為此和家庭斷絕關系,這才保全了蕭軍。
1953年,張大學為蕭軍誕下女兒蕭鷹,并在名字前為女兒冠以張姓。 因為她知道,與蕭軍結合已是無望。當時蕭軍與王德芬已經有了5個孩子,張大學不愿拆散對方的家庭,也不想要蕭軍為難。
張大學愛蕭軍愛得死心塌地,忘乎自己。可是蕭軍的做法卻讓她心寒。
60年代,隨著時代的風暴到來,那些過去有知識有身份的人都被裹挾其中,蕭軍也不例外。由于張大學的父親是舊時國民黨將領,蕭軍十分擔心自己會受到這層關系的牽連。于是他給張大學去信:「如果上面審查你和我的關系,就推到你父親的身上,說是他撮合你腐蝕我。」
蕭軍想要明哲保身可以理解,但是張大學沒想到,他會遞把刀子過來讓自己去捅親爹。蕭軍的做法在情感上深深傷害了張大學。
作為知識女性,她本該有個美好的前程,但是因為蕭軍的出現,她的家庭離散,人生盡毀。 也許是為了忘掉這場情事的痛苦,張大學後來選擇獨自南下生活。期間,她當過老師,做過研究員,但是自始至終沒有回到北京,至死也再沒和蕭軍相見。
1979年,蕭軍在歷經風雨后重返文壇。兜兜轉轉,最后留在他身邊還是不離不棄的妻子王德芬。
五六十年代,無論蕭軍在時代洪流中遭受過多少沖擊,王德芬始終只有一句話「我不怕牽連,我不失婚!」包括張大學後來留下的那個孩子張蕭鷹,也是王德芬視如己出地照顧著。
念及妻子的恩情,蕭軍罕見地在給子女的信中說道:「好好關心你們的母親!她是這世界上唯一能諒解我的人。盡管我們思想常難一致,我們的生活習慣、為人作風各不相同,但我們卻是不可分解的一對!」
用一生的忍辱負重換來丈夫晚年的浪子回頭,這是王德芬的幸運還是不幸,我們無法評價。但是這種歷經千帆,時過境遷之后的覺悟,多少又讓人意難平。
王德芬在老來的守望中等到蕭軍的覺悟,可是他生命中那些同樣被深恩負盡的女人,卻至死等不到一句抱歉。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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